洛希影

【义忍】触碰的涟漪

寺庙坐落在山顶上。也许是为了检验前来拜谒之人的诚心吧,沿着一人宽的石阶拾级而上,走上半日方可到达。林深幽寒,参天古木之间参差着虬乱的野枝,阶两旁的青苔凝着雨露,隐隐流着润泽的丝光。时有山雀鸣啼,一会儿便听见其簌簌落于叶间的声响。石阶逶迤,又常被路边延展的侧枝遮蔽,前路难辨是自然的事,然而当眼前骤然出现熟悉的背影时,义勇也忍不住吃了一惊。

“蝴蝶?”

黑色镶边的蝶纹羽织下摆微微颤动,随着足尖的调转轻柔地荡漾了半圈,露出身侧附着的细削刀鞘。

“是你啊,富冈先生。清晨的空气很新鲜呢。”

奇妙的安心感涌上心头。一切都还如之前一样,脉脉中带着几分狡黠的眼神,上扬却又紧紧抿住的嘴角,缓缓吐露的温和而又微微喑哑的话音。只是由于她站在高处的缘故,似乎看起来比印象中要不甚娇小些。

“嗯,好久没有遇见了——这样的天气。”义勇不由自主地往上踏了一步,也许是因为想要更清楚地听见对方的言语。

蝴蝶忍站定在几步远的石阶上,眼波流转:“咦,没想到富冈先生会这么回应呢。”

我不应该这么回复她吗?果然还是应该不说话。义勇心里莫名慌乱起来。忍对于他的沉默大概已经习以为常,不以为意地转身继续前行;“也是,不用为了斩鬼而昼伏夜出,所以才有机会欣赏日出后的晨景呢。”

义勇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像忍那样穿着队服,下意识地往身侧摸去,也不见日轮刀的踪影。蝴蝶忍仿佛在替他解释一般开口相问:“富冈先生,是要去佛寺祭拜吗?”

义勇低头望见手中的两束紫菊:“嗯。亲人与挚友。”心间突然的疼痛如晴空里的平地惊雷,然而脑海里始终隐隐响着什么更为尖利的声音,令他无暇顾及这长年累月来已经习惯的乍起之痛。约莫是照顾他情绪的缘故,蝴蝶忍没有再搭话,二人在沉默中前前后后地又走了一段路。

山下早已是樱花尽归尘土的时节了,然而山间高寒,涉及山腰竟也有零星几株樱花树。零星之说,只不过是相对于山林纵深;若真置身于此,方觉百年花树遮天蔽日。天空失了那浓淡皆宜的蓝灰色调,恍惚间化为如梦似幻的粉白;浅淡的温柔颜色自头顶随风而落,于是周身都沐在花雨里;业已行经之地与将要落足之处,也都轻轻巧巧地铺了一层花瓣。自上而下,从左至右,从前到后,令人心悸的明丽娇艳同空气化为一体,将人合围,一时间难分远近。正所谓“乱花渐欲迷人眼”,义勇恍惚觉得那背影似乎要融在落樱之中了,不由得轻唤一声:“蝴蝶。”

也许是距离不够近,也许是声音不够响,蝴蝶忍并没有回身,也没有应答。义勇心头的焦灼感愈发强烈,嘴边涌上无数的话语,但乱麻般理不清的心思始终让他无法开口畅言,只麻木地喃喃低语道:“蝴蝶。”

是攀爬阶梯太久了吗?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,实在没有办法追赶上那个如精灵般灵巧跃动的身影。喉咙也干渴非常,单纯地呼吸都成了一种折磨。但是必须要追赶上她,无论如何也要对她说话,即使像怪人一样目眦尽裂地吼叫也没有关系,即使因为牵扯她的手臂而被讨厌也没有关系。

“蝴蝶——”

这一声叫喊仿佛用尽了毕生的气力,头脑也渐渐昏沉起来,眼眶中瞬时充盈了无所适从的热流。林中的鸟雀受了惊吓,纷纷从枝叶间振翅飞离。上天眷顾,蝴蝶忍总算转过身来,将手从刀鞘上拿开,无奈地为自己的反射性防御姿态笑了一下。

“哎呀,富冈先生,不要像乌鸦那样突然大声说话嘛。”

他望见她双唇翕动,一时滞住了呼吸。乌鸦。蝴蝶忍。周身的疲惫与痛楚。无止境的石阶。追不上的人。日轮刀。清晨。落樱。

义勇朝静立于前的蝴蝶忍踉跄着拾级而上,一阶,两阶。当他停下的时候,二人的双目平视着彼此。右手紧握的悲悼之花骤然落在二人之间的台阶上,他艰难地平稳住错乱的呼吸,直直地盯着她眼眸深处:“杀了我。”

蝴蝶忍平静地回望着他幽蓝的瞳:“答应我,活下去。”

他一时失语,蝴蝶忍轻轻摇头,俯身去拾坠落的那两束花:“下次可不能忘记我的那一份哦?”

记忆如洪水般袭来,号啕着将他卷入悲恸的漩涡。义勇下意识地伸出手去,然而她只是将花束的另一端搭在他掌心里。

“打败无惨,并且活下去。大家需要你,现在也是,未来也是。”

尽管从内到外的疼痛是如此清晰,但义勇还是接过那本应是生者给予亡灵的花来,强撑着站直了身体:“我答应你。”

他听见刀身离鞘的铮铮声响,然后心口被冰凉锐利的东西抵住。蝴蝶忍凝视着他的双眼,利刃毫不迟疑地长驱直入。在意识剥离之前,他突然感到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到唇上,也许是飘落的樱花,如蜻蜓点水,转瞬即离。然而那一刻的触感如涟漪般层叠荡漾,久不能平,好似空谷回音,辗转难息。如镜的水面终究泛起了波澜,然而始作俑者的蝶却不知所踪。眼中只余一片模模糊糊的紫,是我梦见了你,还是你让我梦见了你?

将隐于天光的月下,富冈义勇睁开了双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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